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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racters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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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anguage:
中文-普通话 國語
Stats:
Published:
2020-11-08
Completed:
2020-11-27
Words:
32,477
Chapters:
11/11
Comments:
2
Kudos:
51
Bookmarks:
1
Hits:
740

杀人回忆

Chapter Text

黄旭熙对舅舅巴裕的记忆停留在很小的时候。妈妈带他回泰国探亲,舅舅天天和他到处去逛,陪他去海边玩。舅舅背着他跑过白色的沙滩,引着小小年纪的他一路游到了深蓝色的海中央。舅舅长得非常结实,能把他高高地抛起来,再稳稳地接住。他的皮肤黑得发亮,总是对所有人笑着的一双眼睛好似太阳。陌生的国度,几乎听不懂的语言,小小的黄旭熙只喜欢亲近他。记得一回舅舅用蹩脚的中文对他说,“旭熙长大了想要做什么都很好,但是一定要做个乐观的人。”黄旭熙把这句话刻在了脑中,还有那些舅舅买来的、吃得他满手汁水的香甜芒果。此后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,沮丧的时候,不确定学长是不是也觉得自己特别的时候,脑海中笑着的舅舅给了他很多鼓励。来香港探望他们的舅舅瘦了很多,两颊凹下了去,整个人褪成了一种很不健康的苍白。黄旭熙试着主动跟他说了几回话,请他吃自己做的西多士。但舅舅对他很冷淡,总是阴着一张脸,也不出去,就缩在他和金钟仁爱坐的那个卡座。一天夜里,黄旭熙听到了舅舅和父母的剧烈争吵,之后他就更加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他了。
那天本来也只是一个特别普通的日子。星期三,距离周末不远不近,金钟仁晚上要补习数学。黄旭熙结束训练回到家,茶餐厅的铁闸拉下了一半。停电了吗?还是在紧急维修什么东西?黄旭熙想,一般店里整个白天都不会休息。他猫着腰钻进去,店里的灯好好地开着,因为缺了热热闹闹的街坊们,就显得有些刺眼。吊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,发出了“哗”、“哗”的声响。“爸?妈?”收银台后面没有人,抽屉却打开了,黄旭熙不由得大喊一声。这时他终于听清了后厨房的动静,顾不得放下书包,他径直往里面走了进去。
地面湿透了,向外蔓延的血液染红了厨房的地砖。趴在那上面的是还穿着厨师服的爸爸,鼻子被自己的血泡着,一动也不动。黄旭熙猛地顿住了脚步,大脑尚未来得及处理这些信息,一种接连不断的“咻”、“咻”的响动传到了外面。黄旭熙看过去,他的妈妈躺在水台底下,大大地睁着眼睛,胸膛上插着一把剔骨刀。他那暴瘦的、成日板着脸的舅舅正骑在她的身上,像机械一样将剔骨刀拔出来,插进去,又拔出来,插进去。妈妈完全没反应了,千疮百孔的身体甚至挤不出多余的血。整个厨房笼罩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,黄旭熙发现自己的视野变成了什么都看不清的红色。爸爸的血一路淌到了他的脚边,染到了他的鞋头。他下意识往后退,那种粘稠的触感让他觉得很恐怖。这一切看起来像是一场梦,黄旭熙安慰自己,他是在休息室里睡着了。只要他闭上眼睛,世界上就不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。妈妈手边的电话传出了嘟嘟的声音,沉迷于在她身体上开出豁口的舅舅仿佛如梦初醒。他转过头来,那张脸颊窝深陷,双目出奇得有神。记忆中强壮可靠的舅舅不见了,此时入侵了他们家的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。
怪物抽刀的动作像把妈妈当作是砧板上的一块死肉,下一秒他已经朝这边扑了过来。黄旭熙以为自己会大叫,但事实是他的脑子被眼前的一切堵住了,他看不清东西,身体也变得很笨重。“咚”的一下,他整个人往后倒去。碰撞地面的冲击传来之前,脚上先有了一种尖锐的刺痛。舅舅把刀刺进了他的脚踝,就像是要把他钉在那里一样。
书包扔到一边,黄旭熙拼命抓住舅舅的那只手,刀拔出去时疼得他皱紧了眉头。脚踝的位置皮肉外翻,伤口之深能隐约看见骨头。舅舅的注意力被那个学校统一分发的书包吸引住了,黄旭熙顾不上用手按住流血的地方,只知道疯了一样往外爬。从厨房到店面,哪里都是又湿又滑,仿佛通向地狱的河岸。他试着站起来,可是脚上的剧痛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重新摔了下去。书包里所有的东西都被舅舅倒了出来,他甚至用刀里里外外地割开了所有隔层。
“怎么没有……怎么没有?”
舅舅再次扑上来抓住他的脚踝,力气大得能捏碎他的骨头。“东西呢?”
黄旭熙根本不知道他要找什么。舅舅的东西怎么会在自己的书包里?难道是他偷偷放进去的吗?今天好像是茶餐厅的例行检查,但是一般爸爸妈妈也不会为了一次检查中断营业。他去上学的时候,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?一时之间,大脑里涌现了太多太多问题。明明眼前的现实容不得他分神去思考,但这就像是自己忽然分裂成了两个。求生本能让黄旭熙发狂一样想要踹掉舅舅的手。这个点金钟仁本应该已经从学校直接去了补习班,但黄旭熙远远地看到他从铁闸下面钻了进来,手里拿着一只和他一模一样的书包。
“我怎么会拿错了……”
他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,如果黄旭熙这时趁机损他,他会立刻用前辈的身份欺压。然后没过多久他们就会接吻,会搂在一起,靠对方支撑自己。这些是每一日都会发生的事情,所有人都习惯了。所以空空如也的店面让金钟仁十分疑惑,“旭熙?旭熙?”他叫了起来,被喊到名字的人更加剧烈地挣扎着,一种巨大的恐惧罩住了他。不能让金钟仁进到里面来,不能让他看到那些可怕的画面。他的舅舅疯了,杀了他的爸爸妈妈,还想要杀掉自己。黄旭熙偶然间听到了舅舅染上毒瘾的消息,向来乐观的他还很有信心,舅舅一定会在家人的帮助下清洗干净,重新做人……
舅舅的眼睛锁定了金钟仁手里的东西,黄旭熙一脚踢空了,之后便感觉到舅舅撞开他直往金钟仁走去。他推倒了几只椅子才站起了身,走起来一瘸一拐,没几步又差点往下摔。金钟仁因为巨大的动静愣在了原地,接着满脸是血的黄旭熙把他吓了一跳。舅舅握着那把剔骨刀直冲向他,黄旭熙感觉自己一瞬间停止了呼吸。所幸金钟仁反应极快,不等他喊出声,转头就向外跑。
黄旭熙来不及提醒金钟仁朝反方向扔掉那只书包,只见他一边跑一边按下了报警电话。联想后厨房的画面,妈妈死前一定也在试图报警,所以舅舅如此残忍地鞭笞她。出乎黄旭熙预料的是舅舅原来不是一个人。他的同伙就潜伏在他们家生活了十几年的路上,一看见金钟仁出来,便四面八方地向他追了上去。黄旭熙拖着一条伤腿,只能远远锁定他们的背影,万分艰难地跟着。此时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,现在他只有金钟仁了。金钟仁是他的恋人,是他的家人……那些人在公园的空地里抓住了金钟仁,舅舅的手死死地扣在了他的脖子上。同伙们用同样粗暴的方式倒出了书包里的所有东西,割开隔层,一个油布包起来的东西被他们紧张地揣进了口袋里。
黄旭熙一看便明白了,舅舅来香港不是来看望他们,而是要完成一笔交易。为了躲避例行检查,他把东西藏到了他的书包里。据说香港的地下就有个响当当的名字,舅舅是在给那些人卖命吗?毒贩被捕的下场极为悲惨,他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因为发现了舅舅的行动,所以就被残忍杀死了?还有金钟仁……金钟仁在他们的手里。他们已经拿回东西了,舅舅却还紧紧箍着他的脖子。黄旭熙不知道该如何让他们停手。他左看右看,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随着他的怒火爆发了出来。脚踝的剧痛忽然感觉不到了,黄旭熙忽地一跃而上,势不可挡地把那位揣着货的同伙摁在了地上。不顾对方狠狠地抓着脚上的伤口,他抄起了旁边工地散落的钢管,想都没想就往那人的背上敲去。
那人的惨叫声在空地上回荡,他的骨头被敲断了。黄旭熙抹了一把头上的汗,凭借自己的重量死死地压住了他的手脚。
“放开他!“
黄旭熙将那根钢管指着舅舅,然而和舅舅的狠厉相比,穿着校服声嘶力竭的他只是一个毛头小孩儿。
舅舅比金钟仁还要高些,即便这样消瘦,力气还是大得不可思议。他就这么扣着脖子把金钟仁提了起来,即使金钟仁的指甲抠进了他的肉里,他的眼睛依然一眨不眨。
金钟仁拼尽力气呼吸着,挣扎着。远方传来了警笛的声音。他看着为自己发狠的黄旭熙,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咬住巴裕的手臂。
“不要管我!旭熙,快跑!去找警察!“
黄旭熙满眼通红,颈露青筋。底下的人抽出了一只手,被他用钢管无情地打成了一个扭曲的形状。躯体折损的触感让他产生了些许不适,但他很快忍住了。舅舅的目光从金钟仁的脸上扫了过来,露出了一种颇感有趣的表情。他打量了一会儿眉目和自己还有几分相像的外甥,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手。
金钟仁顾不得平复呼吸便踉踉跄跄地往前跑,黄旭熙看着那个让他无数次心动的身影一点一点靠近,马上就要回到自己的身边,却忽然像扯线公仔一样停了下来。
“砰——“
听觉延迟,黄旭熙首先看到的是金钟仁倒了下去。他们之间还有十几米的距离。舅舅的影子随着金钟仁坠地慢慢变得清晰,冒烟的枪口没有就此停下来。砰,砰,砰。他一边走,一边朝金钟仁僵硬的身体射击。黄旭熙看着恋人被打出了越来越多的孔,越来越微弱地抽搐着,直到跟妈妈一样瞪大了双眼。
一个同伙继续把枪扔给其他人,下一秒黄旭熙已经被黑漆漆的枪口包围了。舅舅仍在向着他走来,但这个时候黄旭熙已经感觉不到恐惧。这一刹那,他仿佛失去了所有感觉。视野依旧一片血红,耳朵只能听见一阵嗡嗡的声音。爸爸,妈妈,金钟仁。他们都被他杀掉了,他的心脏也已经跟着他们死掉了。黄旭熙弯下腰翻出了那人口袋里的东西,将那块油布扯开。里面压缩成块的粉末有着世间上最耀眼的白色,可这样的白色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。包括他曾经十分仰慕的舅舅,就是这样的东西让他变成了一个吸血的怪物。黄旭熙抬起了手中的钢管,他要把这块白色全部击碎,让罪恶之源随风飘散。舅舅的子弹准确无误地改变了钢管落下的方向,凭借巨大的惯性,钢管贯穿了底下的人的胸膛。
黄旭熙感觉到鲜活温热的血液向自己涌来,从他的手指开始,一点一点淹没了他。那个人再也没办法挣扎了,他的生命力正在他的手里流逝。就像爸爸妈妈在舅舅的手里一样。黄旭熙从巨大的冲击中回到现实,非常痛苦地发现自己做了跟舅舅一样的事情。
他杀死了一个人。
哪怕这只是一个意外。哪怕对方随时可能用更残忍的方式虐杀他。
他的舅舅让其他人收下枪口,蹲在了黄旭熙的面前。他确定双目失神、满脸迷茫的黄旭熙已经没有任何抵抗之力了。同伙的脸被他用手指拨弄了两下,确认已经没有了呼吸。舅舅贴到他的耳边,黄旭熙根本不知道要往后避开。
“真狠。”
黄旭熙的眼睛在惊恐之中放大。
舅舅的下一句话是,“比我还狠。”
黄旭熙抬起头来,顶上的阳光极为耀眼,仿佛要把他烧得灰飞烟灭。
舅舅站了起来,朝他伸出了手,“做得不错嘛。反正现在你也没地方去了。”
一旁的同伙叫了起来,“你疯了啊?”
舅舅笑了笑,“他可是我的外甥。”
“你是一口气把那些药全吃完了吧。”
“想想也是,不然怎么把亲姐一家都杀了。”
舅舅抬手朝那个方向开了一枪。对方避开了,随之唾了一口。
几个人互相骂了起来,这些嘻嘻哈哈的声音挤压着黄旭熙的大脑,最终变成了比方才更盛的火焰。那些火是黑色的,燃烧起来足以吞噬一切。它永远不会熄灭。黄旭熙猛地抽出钢管向舅舅挥去,还未站起来便双腿一软。十六岁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了,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在最关键的时刻脱了力。他重重地倒了回去。那根钢管落在地上十分清脆,不堪一击。舅舅露出了一个可惜的表情,食指已经扣上了扳机。
”所有人不许动——!“
远处传来警方的呼喊,这一枪只打进了黄旭熙的肩膀。血的味道无处不在,红色的视野在慢慢变暗。黄旭熙太痛了,痛到已经看不清舅舅和同伙们远去的身影,更感觉不到自己。脑中闪过爸爸妈妈和金钟仁的脸,想着闭上双眼就能回到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之前,他就这么昏了过去。